[中国检察故事]一个人,一座塔
时间:2019-12-13  作者:韩兵  来源:检察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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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秋雨连绵的夜晚,孙德才被敲门声惊醒,几个农场工人没等进门就七嘴八舌嚷嚷开了,雨水顺着额头落到眉上,又滴到眼里,仿佛泪流满面……

送走他们时,太阳正从岭上冉冉升起。

黑龙江省红兴隆检察院孙德才

北望红塔。

坐在办公桌前,每天第一件事就是透过检察室的窗棂北望红塔。这是孙德才多年养成的习惯。

“你看,天再冷,风再疾,红塔还是通红,纹丝不动。”

我望着这个目光炯炯、满面沧桑的老检察,真想把他肚子里的故事一股脑儿地淘出来。

红旗岭的前身是八五三农场五分场,是1957年7月时任农垦部长的王震将军在美丽的七里沁河畔创建的。“1958年我父亲随十万转业官兵奔赴垦区建设边疆,1976年来到红旗岭农场。”

于是,在2019年9月的最后一天,在红旗岭检察室他的办公桌前,随着秋日的暖阳渐渐爬上塔顶,他的故事也如金辉泻地,娓娓道来。

“公家的东西不能动”

父亲给我的印象总是因劳作而气喘吁吁的样子,要么刚积完肥,要么刚铲完地。他那身旧军服夏天是白花花的汗渍,冬天是亮晶晶的霜花。他回家先用胡子扎一下我,然后顶个脑门,那眼神仿佛把这辈子所有的宝都压到我的身上。

农场一年里有半年被冰雪覆盖,冻土层厚达一两米。父亲双颊紫红的冻疮总是年年烂,脚趾和手指的断裂处奇痒无比。一到夏天,沼泽里成片的黑蚊子像轰炸机一样叫嚣着往屋里钻,家里墙上到处是他拍蚊子的大手印。有时他还边拍边说:“看你再敢咬我老儿子不!”

每天第一个摸黑下地的保准是他,每次劳动比赛得第一的也是他。我上学用的书包和所有文具从来没有买过,都是爸爸得来的奖品;别人家过年贴的是花花绿绿的年画,我家过年,四墙糊满了大红奖状。

记得那年农场修水渠,他把正在家里放寒假的我也带到工地上了。我抱着土篮跟在他身后,只见他用扁担挑着满满两大箩筐石砾有节奏地摇摆着走在头里,一团团热气从他嘴里和头上呼呼喷出,周围人敬佩地和他打着招呼,跟着他的步伐。一时间我觉得老爸简直是一个头顶蓝天、脚踏荒原的神话英雄,做他的儿子自豪极了!

可是他很少给我讲打仗的故事,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公家的东西咱可不能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全国闹粮荒,家里孩子又多,吃了上顿没下顿是常有的事。有一天半夜,我被父母说话声吵醒,原来妈妈要学别人的样子去场上“劫点粗粮”,而爸爸断然不同意。他唯一的理由就是:公家的东西咱可不能动啊!这在我们家就是一条铁律,好比我成绩考得不好不一定挨揍,但要是拿了农场哪怕一根绳子头他都会胖揍我一顿一样。这铁律伴随我一生。

好在我成绩一直很好,因为他每次看我在油灯下学习,都会拿起他的烟袋美滋滋地吧嗒几口。他苦出身,年纪还小就到了部队,然后到东北垦荒,没有文化是他一生最大的缺憾。我因为性子静爱读书得他很多偏爱。

我的名字是爸爸给起的,一定是希望我德才兼备。可是初中毕业时家里困难,妈妈的意思不让我念了,让我到农场干活挣工分,爸爸因此病倒了几天。终于有一天他起来了,瘦削的脸上胡子老长,嘴里斩钉截铁地蹦出一句话:“就是要饭也要供孩子念书!”就这样我念完了高中,1979年当了一名初中语文老师。

“老百姓的天”

与法律结缘是1984年初夏,喜好读书看报的孙德才在《法制日报》上看到一则中华律师函授中心的招生公告,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新的天地。经过两年苦读,他拿到了法律函授毕业证。1988年4月,他被场部通知到红兴隆法院红旗岭法庭工作,27岁的他如愿以偿地成为一名书记员。

1992年,孙德才任法庭副庭长,主审民事案件。1996年的深秋,一对老夫妻手里拿着写有“当代包公”的锦旗,推门就往孙德才的办公室墙上挂。原来这是他主审过的一个民事案件的当事人,老夫妻被合伙人抢占房产,由于孙德才的秉公执法,老夫妻胜诉,于是风里雨里送来这面锦旗。

小小农场,大大的法庭,父老乡亲把自己当成了“包公”,这里是他们最后说理的地方。那卑微感激的眼神,是对法律的尊重和崇拜。“主持公道,给老百姓一片天!”孙德才心里仿佛埋下了定海神针。

于是,不论是亲属朋友的说情,还是金钱吃请的利诱,孙德才在情与法的天平上从无一点偏颇。

1999 年,“优秀管理干部”“农垦中院优秀文明干警”孙德才放弃可以去江苏基层法院工作的机会,选择留在这片热土,到红兴隆检察院红旗岭检察室成为一名检察官。

十年的基层法官经历,深厚的法学积淀,使得初到检察室工作的孙德才得心应手,一连办了几起漂亮的案件,当地百姓都知道,他这个白脸“包公”现在升级抓贪官了。

2003年,检察室接到八五三农场分场生产队长张某挪用公款的举报线索。这些公款都是农户卖粮款和地租粮款,他把所有钱都挪给别人盈利。这些钱款有的入账,有的没入账,有的是农户委托他办理的,所以他敢浑水摸鱼。这就需要办案人具有很好的法学功底与业务能力,准确把握每笔钱款的定性。按照线索摸排并固定证据,孙德才利用短短八天时间圆满结案。

农户的血汗钱又回来了,那些沟壑纵横的皱纹里洋溢着无声的感激和敬重,“忙着呢,来家吃饭啊!”客气话,他们也只会说这一句。孙德才明白,那一双双热切的双眼满含希望,而这分量,重于一切。

八五三农场坐拥百余万亩土地、四万多人口,此案的成功办理,有力地维护了农场经济利益和秩序。孙德才又利用此案对农场干部进行职务犯罪预防教育,曾经法律意识淡漠,认为动公家的钱只是违纪不算违法的场长们再也不敢以身试法了。检察室还适时向该分场制发了检察建议,协助整章建制,堵塞漏洞,规范管理,杜绝此类案件再发生。

2004年的一个秋雨连绵的夜晚,孙德才被敲门声惊醒,几个农场工人没等进门就七嘴八舌嚷嚷开了,雨水顺着他们的额头落到眉上,又滴到眼里,仿佛泪流满面。

原来,他们晒在场院上的粮食被作业站的粮食保管员丁某和化验员叶某偷了。孙德才连夜带着他们到检察室登记举报线索并询问情况,送走他们时,太阳正从岭上冉冉升起。

这偷粮的丁某和叶某找到孙德才的老亲故友说情,并破坏了很多现场证据。孙德才顶着重重压力将他绳之以法,“大家都看着我,我不能让蛀虫既祸害了百姓,又祸害了我的良心。”

2006年,集纪念、观光和防火瞭望为一体的红塔拔地而起,塔上镌刻着垦荒英雄们的名字。红塔建成那天早晨,天刚麻麻亮,孙德才披上衣服拾阶岭上,与红塔默默心语。从孩童时代开始,父亲一直是他的榜样,他按照父辈跋涉的脚窝一步步向前走,他没有走歪过一步。现在,一座红塔巍然矗立,他抚摸塔身,心中油然升起新的坐标和丰碑。

2015年,检察长高杉率领新一任领导班子在全垦区开展“护垦佑农”专项活动,孙德才一方面支持起诉协助农民工要钱,另一方面参加法庭庭审。对法庭超期不受案的现象制发检察建议,通过法律监督的形式,为农场、农户服务。辖区设法律服务站,他不定期到田间地头和农场车间走访、座谈,企业老总感慨,有检察室在这儿,企业再也不怕吃亏上当了。

如今,孙德才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他身兼红兴隆检察院生态环境保护检察室主任,出手就办理了两起生态环境自然保护案件,挠力河的水里没有垃圾了,水草里再不生嗡嗡的蚊虫了。他向有关部门和企业下发的检察建议落地有声,千百个农户喝上了干净的饮用水。

2018年国庆节前夕,得知孙德才要过来寻访,家住挠力河畔的孙大娘让孩子陪着过来看他,并带来一篓新打的鲤鱼,硬要孙德才收下。孙德才安慰着老人,请老人把礼物带回去。他指着奔腾的河水说,检察院和老百姓,就像这水和鱼。河水清澈,鱼是多么快乐。

“住平房接地气”

三进的平房——院子比屋里高,外屋比里屋高。如果不是看到墙上镜框里镶着的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记者还以为穿越到了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大家也都搬上楼房了,只有他还在这里住着。他一直照顾老母亲,还要供女儿读书,爱人下岗没有工作。”陪我同来的红兴隆检察院政工科长刘东明边往屋带边向我介绍。

“检察室的警车她一次都没有坐过,下岗八年,她也从没要求我利用手中的权力给她找工作。”孙德才爱怜地望着妻子,眼神中满是歉疚。他见我对墙上小女儿的照片感兴趣,就赶忙向我介绍他的女儿小鸾,同样是惊人的美丽,在武汉工作,也像爸爸一样严谨和好强。“过年就回来了。”说着,他露出绵绵笑意。

美丽的妻子起身让我们到屋里坐。在一进屋的两层门槛间码着十几棵白菜,叶是叶帮是帮,没有一星斑点和霉烂。这贤良的女人用羸弱的肩膀撑起这个家,伺候老人,照顾女儿,支持爱人的全部选择。我从那羞涩低垂的眉宇间找到一份倔强和坚韧,也找到了这个家幸福快乐的源泉和孙德才忘我工作的最强动力。

“亲戚朋友中有说我假清高的,有说我装穷作秀,这些都不能扑灭心里的那团火。”孙德才向我讲起“这团火”的故事。

2015年,由于常年加班积劳成疾,孙德才的肾结石到了不得不手术的程度。当他从麻醉的昏迷中清醒过来,眼前是两级院党组成员关切的目光。“我的这个小手术牵动这么多领导的心,还有啥委屈、还有啥病痛能打倒我呢?住平房才接地气,做一辈子农垦检察人,俺值!”他说着,眼睛里星星点点,我仿佛看到他心里的那团火,那是来自父辈的创业的火,是来自基层干警的感恩的火,是农垦检察人无私奉献的火。这火蓬勃炸裂,全体农垦检察人拾材添木,已经璀璨绚烂,势可燎原。

2019年7月10日下午,在红兴隆检察院牡丹江检察室,黑龙江省检察院检察长高继明一行调研农垦检察院整合后的工作开展情况。红兴隆检察院检察长王学林代表检察院党组汇报工作,孙德才代表检察室汇报检察室撤并后工作开展情况。他“三硬”“三软”的经验抓法引起领导们的关注和点赞。三硬,就是法律赋予的民事检察、公益诉讼、社区矫正三项职能;三软,就是深层次检察护垦佑农,化解社会矛盾,未检教育。农垦分院曲立新检察长对他说:“58岁的年纪还继续工作创新,58岁依然冲刺,这才是真正的检察精神。”

……

采访结束,五花山色,傍晚的夕阳正好。孙德才蹒跚着送行,执着挥手如一道剪影,一个人犹如一座塔。

回望红塔,一剑倚天,从容淡定。偶尔檐角风铃叮咚,穿过千年的雪野荒原,仿佛有人在久远的叮咛,吟诵。

(摄影刘立明)

[责任编辑: 佟海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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